性教育觀念篇：性教育不只教性行為

「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，就是沒有性教育。」「什麼性教育？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。」這是出自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》一書中，房思琪與母親的對話。2017年《房思琪的初戀樂園》的作者林奕含在宅輕生，揭露了她小說原型出於自己生前被補教老師誘騙性侵的長久夢魘，在所有父母心中投下震撼彈，引發社會大眾關注熟人性侵及兒少性教育的問題。

「不要嫌性教育早，因爲性侵者從來不嫌你的孩子小」，在兒少熟人性侵的倡議中，許多第一線工作者如此強調著性教育的重要。然而，性教育對大多家長、老師來說像一道跨不過的門檻，覺得孩子長大自然就懂，不需要性教育，大人不也是這樣長大的？

為什麼性教育需要從小開始？這個數據提供確鑿的理由。根據衛福部保護服務司2020年統計，未滿18歲兒少性侵加害者的身分中，「認識的人（熟人）」佔所有兒少性侵加害者的84%，顯示需要防範的大野狼不是在門外的陌生人，而是披著羊皮偽裝成無害的熟人。

許多年幼的孩子不知道「這就是性侵」，甚至家長因是熟人也缺乏警覺意識，造成無可彌補的遺憾。性教育就像是預防針，點滴建構起預防性侵害的意識。

觀念一：「別接近陌生人」已不夠用

勵馨基金會執行長王玥好解釋，早年對兒少性侵的防範針對陌生人，像是不要開門讓陌生人進家門、放學回家不要在路上逗留等，但近10年來從數據已經看到，兒少性侵加害者多數是認識的人，小心陌生人的警告已經不夠用。

然而，熟人性侵發生的情境複雜，且加害者可能是孩子信任的對象，「強調自我保護的性教育，在熟人性侵的脈絡下會失效，」前東華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兼任講師、現任「不會教小孩」行動聯盟籌備處祕書長周雅淳認為。她舉例，許多人會告訴孩子：「泳衣遮起來的地方不能給別人碰。」這樣的叮嚀，在孩子所處的真實情境很難發揮作用，別人是指所有人嗎？爸媽、醫生可以嗎？只是「看看」可以嗎？泳衣之外的地方都可以碰嗎？「有太多情境了，孩子很難判斷。」周雅淳解釋。這也是性教育強調「身體自主權」的原因。

另一方面，周雅淳指出，過度強調要孩子「自我保護」的另一盲點，無形中把責任放在孩子身上，把孩子視為潛在的受害者，當憾事真的發生時，孩子會落入「都是因為我沒有保護好自己，所以被侵犯是我的錯。」

觀念二：性教育不只討論「性交」

「老師，我的兒子才3歲，我不知道怎麼教性教育，難道我要跟他解釋什麼是口交嗎？」2021年5月初在保護服務司「性好有你—兒少性不當對待論壇」上，有位焦急的母親提出疑問。

這位母親的提問，也顯示出許多人對性教育「誤會」。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性別教育研究所教授游美惠，多年來常到各級學校和民間單位針對性教育主題演講。她指出，性教育不只講跟「性交」相關的知識和行為。事實上，性教育的內涵包括認識身體、了解自己、理解成長帶來的身體變化，建立身體自主權，一直到了解人有性慾是正常的事情，發展到情感教育、尊重性別平等。

世新大學性別研究所教授羅燦煐也在上述論壇回應家長，所有性教育的內容都應該考慮「適齡、適性」，在學齡前階段，可以利用繪本等工具，協助孩子認識自己的身體、建立身體自主權。

觀念三：認識身體自主權 大人孩子都要學

身體自主權能幫助孩子，不管在什麼情境下、無論對象是誰，警覺自己的身體受到侵犯，並且有勇氣拒絕、跟其他成人求救。「不管是身體的哪個部位，都需要經過孩子的同意才能碰，對於他人的碰觸，孩子有說不的權利，」游美惠解釋身體自主權的核心。

專家建議，從學齡前就可以帶入身體自主權的意識，家長幫助孩子了解並肯定自己的身體感覺，像是冷熱、乾溼、飽或餓，也要讓其他成人理解必須尊重孩子。

幼兒可愛，常被身邊成人任意揉捏孩子的臉頰、搔癢、親親、抱抱，也顯示成年人缺少尊重孩子的概念。許多學者專家指出，以尊重為內涵的性教育，該學的人不只是孩子，「成年人更需要」周雅淳強調。

此外，孩子也必須從小學會尊重他人的身體和意願，台灣多元教育家長協會副理事長李玉華舉例，像是有些可能因為喝母乳長大，即使斷奶還是對媽媽的乳房有依戀，很愛伸手摸媽媽的胸部，覺得好玩，就需要嚴肅告訴孩子：「媽媽不喜歡這樣，你要摸媽媽之前要問可不可以，我同意才可以摸。」

觀念四：性教育本質─尊重他人

王玥好認為，性教育必須分兩個階段來看，第一階段是成人和孩子都有性教育的知識、能分辨加害者的偽裝手法；第二階段的最終目標，是減少加害者的出現。

性教育的本質是尊重他人的人權教育。王玥好分享一個案例：女孩來自一個非常重男輕女的大家庭，從小長期被自己的叔叔、堂哥性侵。女孩的學業成績一直很優異，堂哥認為自己不如她優秀，為了證明「女生終究沒用，女生的天職是為成就男生」而性侵她。性侵的本質是權力的展現，堂哥打從心裡認為自己有權侵犯女孩，因為女生「什麼都不是」，顯示堂哥不懂尊重他人，也不認為自己性侵女孩是錯的。

王玥好口中的第二階段，實踐「尊重」的性教育，能夠減少潛在的加害者，「森林裡大野狼在小的時候，如果有人教牠們要尊重小紅帽，牠知道不能侵犯別人、長大就不是旁人眼中的大野狼，小紅帽就安全了。」王玥好形容。

缺資源、禁忌多 台灣性教育窒礙難行

不是每個家長有能力提供孩子適當性教育，學校應負擔性教育的責任，提供孩子平等受教的機會。108課綱總綱中明訂課程設計應適切融入「性別平等教育」等議題，然而，很多老師卻不知道怎麼教。

「很多老師的師培過程中沒有性教育，」新北市蘆洲區鷺江國民小學老師、台灣性別平等教育協會理事翁麗淑一針見血。因此，目前每個縣市都有性別平等教育輔導團，在課程和教案資源上給予協助，但輔導團本身的資源也常常不夠。

即使老師有心備課，在教學實務上最大的挑戰來自於家長，或是社會上保守的聲音。2017年，高雄市港和國小老師劉育豪因為孩子主動提問「保險套是什麼？」，在取得全班家長同意、並與專家討論教案後，為全班上了一堂保險套的課，卻被人以「妨害風化」告上法院。教育當局力挺劉育豪老師，最後劉師也獲不起訴，但卻大大打擊教育現場有心推動性平教育老師的士氣。「有些老師乾脆不教，或只教戀愛等情感教育，第二性徵、做愛、避孕等敏感內容就不講。」翁麗淑指出老師不願意教性教育，潛在原因可能是為了明哲保身。

回到那位3歲男孩母親的焦慮，會想要告訴孩子「口交」是什麼，來自於擔心孩子受到侵犯的苦心。若成年人能從理解性教育內涵、尊重且建立孩子的身體自主權開始，並與孩子一起學習成長，不但能降低熟人性侵的機率，孩子更有機會長成一個了解自己、尊重他人的獨立個體。